这才知道我的全部努力,不过完成了普通的生活。囤文小号

月亮河(2)

-2-

 

“辛苦了,拍得不错。”

在摄影师喊出这句话后,吴解好半天才反应过来,连忙说您也辛苦了。田导走过来拍拍他的肩膀,看起来很满意。

“找到状态了吧?”

吴解不好意思地坦承:“我刚刚有点紧张,多亏了您和……迟心远。”

说完他的目光飘向不远处,迟心远正在和工作人员扯闲谈,别人递给他几个橘子,他一边手上没闲着,嘴里也没停下来。

“你第一次做主演吧,也正常。”说着,田盛德摸摸自己茂密的胡子,“第一次主演就是演这种戏,你心里没抵触?”

吴解愣了愣,斟酌了一下说:“刚开始是有点儿,不过后来想通了就没啥,您不也说这本子里没激情戏嘛,我想就当作比友情再亲密点儿的感情,大概没什么问题……”

谁知田导板起了脸,一本正经地教训道:“夏铭和傅思诚的感情不能用友情来概括。”末了他又摇摇头,“没有激情戏不代表感情不强烈,有时候一部作品的价值并不取自于它的感情是否激烈。”

吴解被责备得突然,懵了片刻又沉默地想了想剧本,承认自己的错误:“我明白。”

“你会明白的。”导演看了他一眼,又说:“你的运气不错,第一次主演就和那小子搭戏。虽然他人是闹了点,不过作为演员他是不可多得的。”

吴解点点头,他也认为自己是走了狗屎运。迟心远即使算不得一线,也是近一线的演员,演戏经验甩了七八线的自己几条街。光凭刚刚一个表情就能轻松带自己入戏,他就明白这个人可不止是脸长得好看。

“你比他还大两岁呢。”田盛德就像想起什么爽朗地笑起来,“不过你可别给自己太大负担。你是有潜力的,而且只要挖掘出来这份潜力,你准保能红。”

 

吴解拿着剧组发给他的钥匙,拎着行李来到五楼。他用电子钥匙刷开门,正巧隔壁的房门喀嗒一声打开了,房主露出半个身子,两人瞥见对方的时候都愣了一下。

迟心远很快露出了笑:“那么巧?”

“你住隔壁?”说完吴解又觉得这话太傻,但一时也找不到更好的言语。

“嗯。”

门在他身后关上。吴解将钥匙卡插进取电槽,漆黑的房间顿时亮堂起来。他把行李拖进房间,发现迟心远站在那没走,下意识地开口招呼:“进来坐坐?”

迟心远也没客气:“好啊。”

于是吴解在一边收拾行李,迟心远便坐在床边看他。

“吴解,你一直在北京?”

“是啊,我在那上大学,北漂到现在。”他也没在意迟心远是不是还没管他叫哥了,反正那大出来的两岁也像个笑话。“你也是在北京上的学吧?算起来,我跟你还是同届。”

“是吗?你不是比我大两岁?”迟心远轻轻地笑,“我们那时候也没见过。”

“北京这么大,哪能说碰上就碰上。”吴解漫不经心地将行李箱盖上,拎起水壶烧水。“我不是应届生,后来才去考的表演。”

话说到这份上,他就索性和盘托出:“我家比较穷,所以高中毕业后我打了一年多的工才攒下点钱,后来才考上。”

身后的迟心远沉默不语,吴解突然觉得可笑,为什么要对一个认识了不到一天的人说这些?他注视着红茶包在白瓷杯里晕染开的赭色,直到杯子里的水全变成一个颜色。

这几年走来的酸甜苦辣,不足对他人道也,更何况是从出道至今便顺风顺水的迟心远呢?没必要让别人看见自己太阴暗的一面。吴解拿起一杯稍稍凉下的茶,递给迟心远。

迟心远握着茶杯却没有喝,表情肃然。吴解猜测是不是自己搞砸了气氛,刮肚搜肠想要找些什么话来缓解,却听见对方像是叹息般的低喃:

“会好的。”

没等吴解说些什么,迟心远又抬起头看他,眼睛在暖光下柔和温暖,上扬的嘴角莫名叫人安心。

吴解感觉悬起的一颗心又放了下来,紧接着又吊在了半空中。

屋里的暖气似乎太足了。

“我也这么认为。”

当然会好的。他今天看见相机里的原片,穿着白衬衣的自己和笑得像个青涩少年的迟心远四目相对,眼里的深情犹如杯子里盛不住的水。任谁第一眼看见,都不会怀疑这是一对恋人。

这是个好的开端。

他报以微笑,认为和他能友好相处。

 

 

第一场是在学生寝室里拍的。

剧组租了C大的一个留学生宿舍,双人间,只给一边床铺上床具,各种道具故意摆得凌乱,制造出独居大学生的场景。迟心远坐在书桌前随手翻动作为道具借来的高等数学和现代汉语,看着看着就皱起了一张脸。在一旁无所事事的吴解注意到,凑过去调侃:

“吃中药了?”

“这玩意儿看得我想吐。”迟心远冲他吐了吐舌头,将手里的课本递给他。“幸好上学的时候不用学这些。”

吴解眼里带着笑意接过课本翻了翻,里面的天书自然是一个字都没进脑里,倒是觉得这小子挺有趣。

“你成绩怎么样?”

“嗯?在学校的时候没掉出过全班前五。”

吴解扬起眉,“可以啊你,优等生。”

听了这话迟心远调皮地笑起来:“佩服吧?”

“你这么能耐,那高等数学对你来说也不在话下吧?”吴解煞有介事地将课本卷起来敲了敲他的脑袋,顺势将课本塞进他手里。迟心远自觉被摆了一道,拿起课本作势要去抽他,被吴解眼明手快躲了过去。迟心远笑骂着,站起身来追着吴解一顿跑。吴解从屋子的这头躲到那头,动静大到道具组的老师气急败坏大喊:

“吴解!迟心远!你们搞什么呢!”

吴解当即立定不动,迟心远趁机追上他,眼明手快将课本藏在身后,又不由分说地将课本塞给他。

吴解啼笑皆非:这娃几岁了?

道具组老师跟上来,瞪着他们俩,伸手说交出来。吴解迟疑了一秒,还是将手上的课本递给对方。

“老师!是吴解先起头的!”迟心远像个小学生告状道。

道具老师卷起课本,一人敲了一脑壳,指着迟心远无奈地摇头:“就你,我还不知道?”

“冤枉啊——”迟心远委屈地瘪了嘴,看他那模样,吴解都差点儿憋不住笑。他这么一偷笑,身边的人就使劲儿瞪他,直到导演说各就各位。

两人回归原位的路上,吴解感觉自己的胳膊被狠狠掐了一下,他嘶了口冷气回过头,撞上一张忿忿不平的脸。

“你给我抽一下不就完了?”

“你怎么这么小心眼啊。”

迟心远扭过头冲他做了个鬼脸,又神清气爽地坐回书桌旁。吴解翻了个白眼,嘴角却藏不住笑意,直到执行导演又拿剧本警告似地拍了拍他的肩膀,他才收起表情,站去宿舍门外。

这一场戏是傅思诚进驻宿舍,与夏铭成为室友。

 

传来了敲门声。

“谁啊?”夏铭正咬着笔头跟数学题死磕,门外的应答是再一次的敲门声,三下,规律得如同打拍子。夏铭不耐烦地又喊了一遍,依然是三下敲门声。他终于耐不住性子扔下笔跑去开门。

站在门外的是今天早上刚转学过来的机器人傅思诚。

“你好,我是傅思诚。”站在门外的青年用低沉但正经得听不出起伏的声音自我介绍。

“这我知道。”夏铭疑惑地将门开大了些,“为什么你在这里?”

傅思诚抬眼看了看门牌号,又将手里捏着的纸条慢慢竖起来给他看。夏铭定睛一看,那上面写的是自己的宿舍地址。

“刘老师让我过来的。他说以后我就住在这里了。” 傅思诚一板一眼地说。

“这是我的宿舍,别说得像是你一个人的。”夏铭有点不高兴,他一个人住惯了,突然一声不吭地安排过来一个室友,也没问过他的意见。

更何况这个室友还不是“人”。

傅思诚就这样站在门口站了好一会儿,丝毫没显出不耐烦的表情,也没有再主动开口说一个字。圆圆的眼睛盯着对方,像是不带任何情绪地在打量未来的室友。夏铭被他看得心里发毛,双手一举投降:

“我知道了,你先进来吧。”

他让开道,傅思诚提着行李走进来。他只有一个商务型手提箱,看起来比起大学生更像是老板秘书。夏铭指着另一张空着的床说:“这是你的。” 傅思诚道了谢,将手提箱放在床边打开,然后拿出了床单,被子,枕头……各种感觉塞不进一个箱子里的东西被他源源不断地拿出来,看得夏铭一脸震惊。

“你……你会变魔术?”

傅思诚歪了歪头,“什么是魔术?”

“不然这个有求必应屋似的箱子是什么?”夏铭瞪圆了眼睛。

“这是我出厂配套的压缩型行李箱。”他解释,“我是管家型机器人,这是官方配置。”

夏铭这才想起来这家伙是个不折不扣的机器人。

“管家型机器人?那你怎么会来学校念书?难道不是应该在哪个有钱人家里做管家吗?”

一连串的问题砸得傅思诚顿了好长的一段空白。

“我……”他难得有点卡壳,夏铭好奇地看着他,因为在他印象中机器人都该是对答如流的。他问:“你有主人?”

“有。”傅思诚反射性地答。

“那你的主人为什么会让你到这里来?”

“这是我的个人意愿。”

“个人意愿?”夏铭重复着他的发音。

“对。”傅思诚肯定地说,眼睛直直盯着对方。“主人问我最后一年想要做些什么,因为我的愿望,他们给了我自由。”

 

“卡。”

喊停之后,吴解几乎是立刻呼了一口气,紧绷的肩膀也垮了下来。迟心远没动,还在看他。吴解感觉到视线,刚要抬头问他怎么了,就听见监视器后面传来的导演说一条过的声音。在场的人都露出了轻松的表情,纷纷散开。接下来他们还要在这间宿舍里拍几场日常戏,包括傅思诚帮夏铭做数学题、出浴闹的乌龙等等。服装老师围过来,要带他们去换衣服。

之后他们一直都没找到机会说话。换好衣服后,田导过来跟他们讲戏。迟心远应着,间或用余光瞟向对面低着头虚心听导演说话的吴解。他睫毛很长,半垂着的时候显得眼神很柔和,明明是那么一个棱角分明的人,气质却谈不上冷淡。

“走什么神。”一记手刀将他从神游中拉扯出来。迟心远不满地揉揉被敲得闷痛的肩窝,孩子气地瞪了导演一眼,表情幽怨。田导对他也不客气,见他走神便又是一顿说:“有意见?你都听清楚了?”

迟心远赶紧点头,说都听清楚了。

“那好,待会儿你可别念错台词。”

田盛德警告道,又拍拍吴解的背,重新走回监视器后面让大家各就各位。迟心远瞥见吴解泄出笑意的眼,又没好气地问怎么,热闹没看够?

是没看够。吴解应得很快又顺理成章,眉眼间都是他自己都没察觉的宠溺。看不厌。

历来以混世魔王著称的迟心远竟一句话都对不上。

 

前面的做功课之类的日常戏他们几乎都是一条过,但浴室的那场戏怎么都过不了。因为他们老会笑场。在NG了第三次之后,田导愤怒地喊了停,质问这俩到底怎么回事,还打不打算演。

迟心远笑得直不起腰,冲导演直摆手:“导儿,饶了我吧,这戏没法拍。”

这人的笑太有感染力,他一笑,整个剧组就跟着狂笑不止。吴解笑得别过头去,似乎完全忽略了自己还半裸着。

田导正要骂些什么,身边的副导演陈欢便憋着笑说:

“田导,我看你得给他们点时间磨合。咱们要不先拍别的?”

田盛德一口恶气吐不出来,满脸憋屈地看着笑成一团的两个大男孩嘟哝道:

“我看他们不是挺好的嘛!”

考虑到总有人会破坏气氛,终究是放弃了这一条,押后再议。换场前田盛德认认真真地训斥了两个主演一番,告诫他们最好在一周之内磨合好。

 

晚餐后,吴解接到了经纪人余琴的电话。她没有跟来,电话里都是家长里短。吴解站在楼梯间抽烟,边低低地应和她,心里还默背着台词。

“嗯,我知道,你别担心……没事,我挺好的。嗯?……你说谁?”

电话那端传来了那个名字,不知怎的吴解突然觉得手机有点烫手。于是他换了一边耳朵听。

“迟心远?他怎么了?”

“什么怎么,就问他有没有欺负你啊。”

吴解没由来地有点上火:“为什么他要欺负我?”

“人家比你大牌这么多,我不就是有点担心嘛。”末了她似乎听出不对劲,又反问一句,“你干嘛生气?”

吴解吐出一口烟,虽然明白对方是为自己好,但他还是不想让这个话题继续下去。

“他挺好的,又比我年纪小,没什么欺负不欺负。姐,你也别把人都想得这么坏。”

“瞧你说的,我当然知道。没事就好,我也就随口问一句。那边还有什么问题吗?”

也没什么问题,只是……

只是脑海里突然出现他少年般的笑,一晃而过,就像个幻影。吴解为那一瞬间的幻影怔住,直到烟灰落在指尖,烫得他一激灵。

“喂?你怎么了?”

“没什么。”他甩甩头,把烟头烦躁地按掉,随便敷衍了对方两句就挂了电话。他伸手去摸兜里的烟,却发现烟盒已经空了。他将烟盒扔进垃圾桶,有些挫败地走向房间。

没想到在房间门口又碰到了迟心远。后者看见他,脸上漾起笑意,眼睛微微眯起。吴解有些微地怔忪,也笑着走过去,说好巧。

“是啊,我正好想去找你。”

这时候吴解才发现迟心远是站在自己的门前。

“怎么了?”

迟心远变戏法似地拿出来一瓶红酒,狡黠地冲他挤眼睛。

“要不要对对明天的戏?”

 

结果他们最后进的是迟心远的房间。因为吴解的房间里没有酒杯,又懒得折回去拿。跟自己的房间几乎一样的格局,可却漂浮着一股陌生的气息。

迟心远将红酒倒进酒杯里,递了其中一杯给吴解,又规规矩矩拿了剧本在对面床上坐下。还真的是要对戏。吴解心里对老没正经的对方有一瞬间的改观,也拿出来剧本对词。

对了也就十余句,对面的人突然没了声。吴解抬起头,望见对方正盯着自己,眼神似有迷离。

“小迟?”吴解开口的那一瞬间,也不知道该叫他什么好,于是选了个最为稳妥的称呼。迟心远反应了几秒钟才应了一声,毫不掩饰地笑了起来。

“你笑什么?”吴解想这货该不会就喝醉了吧?这才一杯酒下肚啊。

“没,……你管我叫心远就好。”过了一会儿,他又似乎想起什么,笑容黯淡。“我想对你道歉来着,其实。”

“道歉?”吴解一愣。

“之前我一直都小看你了。说实话,接到这个本子的时候我确实不知道你是谁,说没有顾虑是假的。”迟心远的眼角因为醉意有些发红。“但是,今天演第一场的时候,我真的很震惊。你的台词功底那么好,颜又不差,这么长一段演下来也不带停的……如果你不能红,我真觉得天理不容。”

也许是因为喝了点酒,迟心远的话更多了,语气飘忽不定,一时间吴解不知道说什么好。能被同戏的迟心远这么说,他感到受宠若惊。他听得出对方是不是在恭维自己,而迟心远没必要这么做,也确实是真心实意。

只是他害怕去对什么事抱有希望。长久以来现实的打压,让他习惯于不抱太多期待,包括这一回接这个戏,虽然不能说完全没有期待,但也并没有那么欣喜——他不认为自己能凭这部戏红起来。但是,人是需要工作的。比起反响冷淡,他更厌恶等待的感觉。

然而,现在眼前这个人竟然说要对小看自己而道歉。吴解忽然感到一种久违的刺痛,宛如一把黄油刀柔软地划开自己的心脏,那里一度已经凝固,在好长一段时间之内也没找到合适的熔点。

他看着迟心远微红的眼角,忽然觉得自己需要重新评估对这次工作的期待值。该道歉的是我。竟会以对工作失去希望来逃避现实,这完全是种堕落,并不是洒脱。然而吴解终究没把这些话说出口,只是掩饰般地提起嘴角笑了笑,拎起酒瓶又给他们倒了一些酒。

“我觉得自己已经足够幸运了。”吴解抬起酒杯轻轻碰了碰对方的,赧然地顿首,“能遇到这个剧本,遇到田导,遇到……你。”

最后一个字,经由舌尖和牙齿摩擦了一阵才犹豫着弹出来。仿佛某种不可说的秘密,失去了最后一道防线。

迟心远睁大了眼睛,又眯着眼笑了。

“是吗?有多幸运?”

吴解苦笑:“有没有人说过你喜欢得理不饶人?”

“我星座的错。”迟心远大言不惭,他还是个处女座。吴解哈哈大笑,干了自己杯中的酒。

“嗯……我想,大概和傅思诚遇到夏铭是同样的幸运吧。”

暗红色的液体映出迟心远醺然的面容,笑意却有增无减。

“一般人管那叫命运。”

然后他垂下眼帘,脸上有难以尽数的落寞。吴解这时候感到有些倦了,大概是体内的红酒终于发酵,令视野里的对方显得朦胧又柔和。他突然想伸手摸摸那张脸,想让他不要那么寂寞。

“谁说不是呢。”他自嘲道。命运,那么虚无缥缈的一个词。但他此刻真心实意相信着,这世上存在着命运。

迟心远露出了讶异的神色,片刻又将自己杯子里的酒倒了一半进他的空杯,摇晃着酒杯笑得很迷离。

“我真希望你不是在说醉话。”他说。他当然不是,吴解想要回嘴,却发现对着他的目光闪烁,一句话也说不出来。他们都察觉到了某种暗涌的气氛,如果想要维持现状,最好的办法就是装醉。

于是他们干杯,然后一饮而尽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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