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静海与一首秘密的诗(4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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门铃响了。他去开门,看见三个月未见的好友站在门外。

“好久不见。”他开门请对方进来。

“真是好久不见,最近还好吗?”他取下围巾,黑色的高领毛衣衬着肤色苍白。

“好得很。倒是你怎么消失了这么久?”

他笑,记忆中从未变更过的容颜。“只是有点事,出去走了一遭。”

默默点头,心里却不是滋味。身为多年好友,对自己的去向闭口不谈,电话怎么都联系不上——再如何保持距离,也不应这般。

“怎么突然回来?”

“看了新闻,你最近不是在拍电影?”

“嗯。你看到了啊。”

来人若无其事地转过脸,“是,所以才想回来看看。”

一股隐约的怒意从腹腔缓缓上升,他突然恨起这个人的过于自我,恨自己多年来从来没看透过对方。

“小璟满月酒的请柬,我寄给你了。”

他语气坚硬,正脱下大衣的男人动作一顿,然后淡淡道:“我昨天才在信箱里看到。我走的那天正好是请柬寄到的前一天,太不凑巧。”

不凑巧?他狐疑地看着他。就算看到了也可以当作没看到,虽然袁一生不会是这样的人。

他刚想说些什么,却被女人温和的声音打断:

“哎呀,我以为是谁呢,原来是一生啊。你回来了?”

袁一生循声音望去,眼神缓和。

“小于,身体还好吧。”他看见女人怀里抱着的婴孩,脸上绽出了柔和的笑容。

“小璟,好久不见。”

婴儿晶亮的眼眸注视着眼前的男人,仿佛认出来了一般格格地笑起来。

“她还认得我啊。”他很是欣喜,伸手逗弄着婴儿。于可清也笑了,把孩子抱到他跟前。

“你要不要抱一抱?”

“可以吗?”他犹豫了一下,但终究把孩子接了过来。在怀中的小生命粉嫩得如同初生花朵,手中感到殷实的重量,动作不由得放得更轻了些。

孩子伸开两只小手来回摆动,他把脸靠得近了些,小心握住她碰触自己的柔软掌心。

他温柔地笑起来,笑得就跟怀中的孩童一样干净。有那么一瞬间,崔守人有种他才是这孩子的父亲的错觉。

他是真心很喜欢小孩子。

小璟,小璟。他轻声唤着女童的名字,孩子似乎知道他在叫自己,开心地碰触男人的脸和额头。

“真是很亲你呢,明明她很怕生人的。”于可清的笑容饱含母亲的爱意,“大概是因为你是给她起名字的人吧。”

这时候他的目光突然朝自己投过来,崔守人微微怔住。

往日的回忆随着窗外稀疏的雪片飘落。

——璟年。

三个月前,他也是这样站在窗前,怀里抱着这个雪一般纯洁的孩子,喃喃念出这个名字,安静的侧脸带着怀念的神色。

他起这个名字的时候,到底在想什么呢。

 

“守人。”

“嗯?”他回过神来,撞见那个人澄澈如孩童的眼神。

“电影,进行得如何了?”

“……这可不是三言两语能说得清的话题。”

“那等会跟我慢慢说吧。”

“一生,你等会在家里吃饭吧?”于可清从他手中接过孩子。

“嗯,如果不会打扰你们的话。”

“哪里的话,那我先去买点菜,你们先聊。”她迟疑了一下,又把孩子交给了崔守人。“看好孩子,别摔了。”

她出门后,屋里只剩下璟年细细的咂嘴声响。他们在沙发上坐下,因为崔守人没手空出来,也就没办法给客人倒茶。袁一生倒也无所谓,语调轻松地说:

“听天轻说,你这段时间一直忙到焦头烂额,好不容易忙到春节休了几天假?”

“进度比较赶,而且要拍雪景,所以前段时间忙。”

“这样啊……”

“你……这段时间去哪里了?”

“……”

“不能说吗?”

他缓缓摇头,却很是决绝。

“……一生,你觉不觉得,自从我结婚后你就变得很奇怪。”

闻言,在沙发上坐着的人身子一僵,对他投来了探询的目光。

“我搞不懂你在想什么,这么多年来没有一次弄懂过。除非你亲自说出口。但是就连你说出口的也不一定是真的——所以,我已经不知道该相信什么了。”

快停下来。不该说这些的。没看到他的脸色是那么的苍白吗。

“你让很多人为你担心,在你不告而别的这段日子里。但你却连你的行踪都不能告诉我。剧本是你写的,我希望你能看着它的进行。”

“……抱歉。”

大厅陷入了难捱的沉默,不一会儿婴儿的哭声惊醒了两人,他们赶紧手忙脚乱地安抚莫名大哭起来的孩子,一时顾不上尴尬。

怎么都止不住孩子的哭声,两个男人一时间有些山穷水尽的悲凉。最后袁一生从对方手中接过孩子摇摇晃晃,轻哼着歌儿哄哭得脸都皱起来的婴孩。

简单的音调有着抚慰人心的力量,渐渐地,孩子收住了哭声,一脸迷茫地看着袁一生。

“小璟好乖,不哭不哭,乖乖睡觉好不好?”

他又哄了一阵,孩子这才慢慢闭上眼睛睡去。

崔守人在一旁看着,心里五味杂陈。

“睡着了。”袁一生轻声说。

“她很喜欢你。我抱她她从来不会这么听话。”崔守人苦笑道。

“她会慢慢熟悉你的,你是她父亲。”

“有时候我真搞不懂到底谁才是她父亲。”

明明是一句无心之言,却让抱着婴孩的男子抬起头看向他,眼底浮动着暗淡的光,像这个城市里灰色的雨。

他顿时心里一震,自知失言,尴尬地将视线移到一边。

过了半晌,对面的人才开口:“守人,有些事不是我故意隐瞒,只是时机还未成熟。”

“时机?”他盯着他。

“你现在过得幸福吗?”袁一生突然来了句。虽然不明白他的意思,但崔守人还是下意识地点点头。妻子贤惠,女儿刚出生不久,电影的拍摄也在顺利进行——人生走上了正轨,实在没什么可抱怨的。

“那就好。至于我的事,你不必在意。”

“你是我的朋友,我怎么能不在意?”崔守人提高的声音不自觉带上了火药味。但那个人却眉眼沉静,嘴角露出笑意。

“有你这句话就够了。”

他把怀中睡熟的女婴交给崔守人,温情地看着她。

“如果电影上映后你还想知道的话,或许我到时会告诉你一切。”然后他的视线移到男人脸上,“现在你只需要考虑要怎么把电影拍好就可以了。”

“不用你说,我也会拍好。”他的语气是连自己都不熟悉的强硬。

而对于这个回答,眼前的男人只是报以一个欣慰的微笑。

 

……

手机闹铃惊醒了崔守人,他一把按掉了枕边的手机,然后慢慢地睁开眼。

他先是回忆了一下梦里的内容。这个梦清晰得就像是昨天才经历过的事,可它不仅是个梦,那确实是在自己身上经历过的。

如果说前段时间做的梦还只是模糊的片段,那么这个梦已经到了有头有尾的程度,细节那样清晰,就像这并不是一个梦。

它难道在暗示着什么?崔守人按住了太阳穴,闭上眼睛细细思考。

在那个梦之后,袁一生没等于可清回来便离开了。那时他看着他离去的背影,恍惚觉得他们或许再也不会相见。

他的预感是正确的。那是他最后一次见到袁一生。之后他再次投身于拍摄工作中,连家都很少回,不知是从哪来的蛮劲支撑着他这样一路工作了半年,然后电影终于完成,但因为出了那件事,多年的心血就这样毁于一旦。妻离子散,梦想破灭,连自己的生命都放弃——他失了约,没能等到袁一生对他告知真相的一天。

那时,他到底想对我说什么呢?

他到底在隐瞒什么呢。

脑海中挥之不去的是那个人透明而温和的笑脸,目光总是在很远的地方,仿佛并不属于人世。

为什么要露出这样的笑容。他无数次想质问,但无数次压抑下去。他想告诉他,不想笑的时候大可以不笑,只是自己没有勇气道出这样一句简单的话。

 

鬼使神差地推开同居人的房门,崔守人站在门口,一眼望见站在窗边的人。

袁一生刚刚起床,头发还有些凌乱,他没有注意到有人在看,脱下睡衣,光洁的背暴露在空气里。站在门边的崔守人顿时有种自己在偷看别人的羞耻感,正要退出去的时候,有样东西却吸引了他的目光。

那是对方背上的伤疤。它宛如一条丑陋的蜈蚣横亘于整个背部,但是从疤痕的状况来看,那已是一道年代久远的伤疤。

以前他从未注意过袁一生身上有这样的一条疤。但是回想起来,从大学时代起,他就很避讳让人看见自己的身体。从来不去公共澡堂,也不游泳,夏天从来不穿露出部分多的衣服,即便在寝室里换衣服也都是在厕所换。他这个习惯曾被吴天轻嘲笑了好一阵子,说要不是看他有喉结都要以为他是女生了。

难道他不愿意在别人面前露出身体,就是因为这道伤疤?

而他,从未告诉过任何人关于这道伤疤的秘密。

正当他陷入沉思的时候,袁一生已经把衣服换好,他转过身,蓦地发现站在门口发呆的崔守人。

一时间两人都愣住了。当场被抓了包的崔守人尴尬至极,甚至不敢直视对面的人。

“早啊,今天起得真早。”

传入耳中的是这样一句淡淡的招呼。站在窗边的人一脸闲适的微笑,仿佛刚刚什么都没发生。

“……早。”

崔守人有些尴尬地打了个招呼,顿了顿又觉得自己应该解释一下:

“我只是想看你起来没有。”

“有什么事吗?”

“……今天我来做早餐吧。”

他实在是没有多少说谎的天赋,憋了半天憋出句这样的理由,惹得对方的笑意更深了些。

“好,要帮忙吗?”

“不用。”

抛下一句崔守人就落荒而逃,径直跑到厨房里拉开冰箱——那里面除了几个鸡蛋以外什么都没有。

他垂头丧气地拿出两个鸡蛋,巧妇难为无米之炊,更何况他还不是巧妇。因为工作的关系,袁一生总是走得比自己早,所以平常都是他做好两人份的早餐。中餐不说,晚餐经常是自己从教职工食堂打了菜回来开饭——毕竟谁都不愿意天天做饭。

一个星期大概有两三次晚饭在家里吃,也都是袁一生买菜回来做的,这方面他真是完全不擅长。想到这里,他不由得有点惭愧。

不管怎样,煎两个鸡蛋总是可以的。不过光吃煎鸡蛋也不够饱,怎么办?

猫咪小花见厨房有人,这时也走进来,缠着他的腿直叫唤。他随手摸摸猫儿的脑袋,心里愁苦:这年头,人比猫活得还要辛苦许多。

这时袁一生走进厨房,看他蹲在冰箱前发愣就知道发生了什么。他微微一笑,拉开了橱柜的门,拿出了一罐黄豆。

崔守人盯着他的一举一动,不知说什么好。

“我打个豆浆,你煎鸡蛋吧。”他简短地吩咐了一句,便自顾自地去洗豆子了。拿着俩鸡蛋的人愣了一会,也回过神翻出了平底锅,开了火倒上油,煎起了荷包蛋。

油锅里发出了滋滋的响声,袁一生把豆子放进豆浆机里,一边操作一边说:“冰箱里没有东西了,我昨天忘了买回来,今天我会去一趟菜市场的。”

闻言,崔守人心里更内疚了。

“我去买吧,我今天没课。你也歇一天好了,今天我来做饭。”他脱口而出,对方惊讶地看了他一眼。

“没问题吗?”

“你那是什么眼神啊,怎么说我也活到这把岁数了,家常菜总是会做的。”

袁一生忍不住笑了两声,不知怎地,那笑声在崔守人听来跟嘲笑没啥两样。

“好,那我就等着吃了。”他转身给小花的碗里倒了些猫粮,悠然自得地走出厨房。

 

在袁一生出门后,崔守人琢磨着该好好展现自己一番,换好了衣服拿起钱包就出了门,结果走出小区才想起自己忘记带购物袋了。去超市不带购物袋还要买塑料袋,以前一直没这个概念——他极少在超市采购,顶多买两包烟,再不然就是陪袁一生散步时顺道买第二天的食材。然后他才发觉,不亲自去做一件事的话,永远都找不到做好一件事的方法。

他揉了揉头发,又懒得回家去取,还是买个塑料袋得了。反正自己不常买菜,这点事没理由不原谅自己。

到了离家最近的一间超市,崔守人推了个购物车四处乱逛,看到有用的就往车子里扔。他一向两耳不闻窗外事,连家里厕纸还有没有都不知道。家务基本上都是袁一生一手包办。正因为如此,也只有袁一生才知道家里缺什么,在吃早餐的时候特意告诉崔守人,让他去采购。

看他好像很高兴的样子,大概是终于逮到了让我去干活的机会了吧……。

他一路把袁一生吩咐要买的东西都丢进车子里,然后来到了卖蔬菜的冰柜前。

晚上要吃什么好,其实他一点头绪都没有,毕竟自己不常做饭。不过既然都来了还是买点吧。

在崔守人拿起两盒香菇对比重量的时候,有个耳熟的声音从远至近传来。那个声音让他手上顿了顿,然后慢慢地,他回过头去看向声源。

朝他这边走近的,是推着购物车的一男一女。男的西装革履,戴着眼镜,一本正经的表情跟超市的氛围格格不入,就像刚从办公室里翘班出来。女的头上戴着一顶帽子,相貌令人眼前一亮,甜美里带着一丝残忍,正有说有笑地跟在男人身边。

如果外人撞见这对组合,或许会对他们之间的关系进行一些猜度。乍一看或许是一对普通情侣,但两人之间的气氛并不如此。男的姿态不太讨好,甚至从他的表情可以看出一丝厌烦。而女人的样貌和气质出众,反倒不像是会找这样一个普通白领做男朋友的人。而且,两个人之间已有一定的年龄差,即便不算离谱,但也绝非理所应当在一起的年龄。总而言之,是对只要深究就会觉得诡异的组合。

崔守人握在购物车把上的手紧了紧,发现自己指尖竟有点麻木。他是认得这两人的。而且在这个时间段上,他们还不认识自己。

——抱歉,我只能在电影上帮你。处理这种事不在我的能力范围之内。

——对不起,守人哥,我连累了你……

——明明有那么好的剧本,那么用心的制作,却让电影毁在这种事情上,你对得起制作组的全体成员吗?!

——别再说了。就这样吧。我不想听解释。我累了。

昔日的回忆就像漩涡把他的思维卷进了深渊。腹腔深处传来一阵不自然的钝响,心脏仿佛被一只大手嘎吱嘎吱地攥紧,慢慢往脑门上攀爬的不快感让他想吐。

那是,在他死前不到一个月的记忆——

 

“买白萝卜吗?晚上可以煮萝卜骨头汤。”

“随你喜欢。”

“对了,你要不要喝酸奶?”

“不用了。”

年轻女子将萝卜放进车子里,抬头看了男人一眼。

“叶老板,你好像很不开心?”

“我没有。”

“那为什么要摆出这样的表情?和我在一起不开心吗?”

男人瞥了她一眼,不置可否。

“你不否认一下吗?太过分了!”

女生夸张地叹了口气,又恢复了原来的表情。

“难得我们一起出来,装也要装得开心一点嘛。”

“别搞错了,是你把上班中的我硬拉出来的,我为什么要为此觉得高兴?”

“哎,明明那个班上不上都无所谓的不是吗。”

“我跟你不一样。”

“当然不一样。不然我还能在这边悠闲地买菜?没有工作的时候,演员可真是清闲。”

“是你和你的经纪人都太懒。”

“是是~这不是还在等着叶老板给我工作嘛。”

“……最近没有计划。”

“好了好了,求你别这么一脸正经地回答我了,行吗。”女子突然收敛起表情,移开的眼神有些悲伤。男人看了她一眼,没有再说话。

他们在一片沉默中推着车走远,而与他们擦肩而过的崔守人愣在原地,半天僵硬的肢体才恢复了知觉。

叶哲明和颜雪芝。

他未来的制作人和女主角。同时也是毁了他上一段人生的当事人。

 

崔守人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家的。

他提着一大堆食物,回到家放下来才发现自己几乎都没怎么看就把东西扔进了购物车,结果单子上有一半的东西他都没买,反倒是买了些自己都没有记忆的东西。没有力气再出门了,他无力地将食物塞进冰箱,动作迟缓,方才的那一幕如同慢镜头在脑海里回放,如同天边翻滚而至的雷击,一下比一下重,直直敲打着他——

那两个人怎么敢再出现在自己面前?!

在上一世他们一个陷他于不仁,一个更是不义地抛弃了自己。即便是重活了一次,崔守人也不会忘记那段刻骨铭心的背叛。

但现在他又能做些什么?一切都打回原点,他还不是作为导演的崔守人,自然他们也就不认得他。上一世的恩怨,这一世只有他记得。又不能跳到他们面前大声指责,毕竟被他们逼上绝路时他就选择了逃避,而现在他又有何资格责怪他们?

他揪着一个东西麻木地站起身,直到手里传来一阵蔬菜清香,他才发现他捏着一个白萝卜,指甲嵌进它的皮肉里,流出了汁液。什么时候把萝卜放进篮子里的他自然没有记忆了,那时候他还失魂落魄着。

然后他想起袁一生临走前说的话,叹了口气,又从冰箱里扒拉出几块骨头站起身来进厨房煲汤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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简直了这个坑我写了少说有3年了……才写了这么点……

对下面的发展简直全无头绪(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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